【融化浪漫 1h】 好梦
李汶翰睡着了。
他入了梦，梦里满是虚幻的粉色光影和五光十色的肥皂泡泡。他隔着层层景象努力眺望，梦尽头站着一个小孩儿，粉雕玉砌似的一团，还带点婴儿肥。
小孩儿正站在那里往地下抓什么，一抬头对上李汶翰的眼。看见他小孩儿哭出了声，李汶翰连忙冲他跑去。小孩儿一面远离他一面带着哭腔喊：“你怎么又来了啊？你赶紧走啊。”李汶翰终于跑过去攥住了小孩儿的手，但小孩儿挣开了，两只手往他身上一推，带着哭腔喊了声“再见”。他只觉着一阵眩晕，再醒过来面前景物是自家的天花板。床头柜上的荧光闹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五分，他现在睡意全无了，叹了口气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往嘴里送，边想刚刚那个离奇荒诞的梦。
李汶翰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下班他便直奔黄嘉新的心理咨询室。黄嘉新是他发小，一起穿着开裆裤滚铁环的哥们儿。大学追求理想学了心理，毕业开了家心理咨询室。
李汶翰到达黄嘉新的心理咨询室的时候黄嘉新正坐在背对着门的椅子上，看着游戏直播吃炸鸡。他用带油的手去抓鼠标，油腻腻的一团在鼠标上晕开一朵梅。
李汶翰脑仁狠狠一疼，赶忙冲上去把黄嘉新的手拍掉。黄嘉新听见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挨了李汶翰结结实实一巴掌。他也不在意，还是笑哈哈地招呼他：“来啦？”
“来了。”李汶翰也不客气，直接拽了把凳子坐在黄嘉新对面。
“又失眠了？正好我这前两天来了个小朋友，治失眠挺有一套的，让他给你看看。”黄嘉新笑嘻嘻道。
李汶翰点点头，黄嘉新冲屋里喊了声“胡春杨”，一会儿便出来一个抱着一摞材料，颇为眼熟的小孩儿，唇红齿白粉腮鸦鬓，脸上还带了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 小孩儿从那摞材料后面露出一个脑袋：“黄哥，你叫我？”
“来了个病号，你带着他去里面看看。”黄嘉新头也不回道。 、
小孩儿“哦”了一声算是应答，带着李汶翰往屋里治疗室走。李汶翰一边走一边打趣：“黄嘉新，你新招的这小孩儿真像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小孩儿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言不发。到了屋里把那摞材料放下，李汶翰笑着问他：“你们不是心理咨询中心吗？怎么还这么多材料？”
“是我自己的。”小孩儿回答得一板一眼。
又问答了几句，李汶翰得知小孩儿叫胡春杨，z大心理系学生，在这实习。
“那黄嘉新还算有本事，能拐来一个高材生帮他干活。”李汶翰哈哈大笑。
“黄嘉新？”胡春杨好奇问道。
“就是你们老板。他不会让你叫他嘉羿吧？”胡春杨点点头。李汶翰笑得更开心了，黄嘉新听见声音在外面大喊：“李汶翰你别瞎说！我没有！”
“好了。”胡春杨忍笑道，“汶翰哥，开始吧。”
李汶翰坐下来乖乖闭上了眼睛。在胡春杨的声音中，他渐渐有了睡意。
今夜他入睡比以往顺利，依旧做了有粉色光影和肥皂泡泡的梦。梦里有个小孩儿在整理东西。
今天小孩儿主动露出了面容，眸若灿星容似桃花，脸上还有熟悉的婴儿肥。看到这张脸他愣了一下。
这不是胡春杨吗？
胡春杨也认出他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盯着他看，李汶翰被他盯得发毛。
可最后胡春杨只是叹了口气：“哥，走吧。”他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一推。李汶翰本想说什么，却被他被推出了梦境。
眼前依旧是天花板，朝窗户外面看过去，天边已泛起一层蟹壳般的青——天快亮了。
李汶翰没心思也没法再入睡了，呆呆坐到了天明。
所幸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他心满意足和黄嘉新联机打了一上午游戏，中午十二点想起自己该吃午饭了。翻了一圈冰箱，发现冰箱里只有一罐已经过期半个月的啤酒，李汶翰叹了口气，认命套上连帽衫下楼买饭。
兴许是巧合，他在楼下的超市碰到了同样来采购的胡春杨，后者穿着明黄色短袖，手里推了辆购物车，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蔬菜水果。看到他胡春杨并没有很吃惊，冷冷静静打了声招呼：“汶翰哥。”
李汶翰本想问什么，比如说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最后却只是犹豫了一下，把他手里的手推车接过来：“来买东西？”
胡春杨点点头：“平常没时间。”
“我也是。”李汶翰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购物篮放了进去，“杨杨是住在这附近吗？”
胡春杨答了句“是的”，又补充道：“xx小区。”
“哇，一个小区。”二人付了钱，李汶翰拎起购物袋，“杨杨坐我的车回去吧。”胡春杨没有拒绝，乖乖拎着购物袋上了车。
车一路开到自家楼下，李汶翰才后知后觉问胡春杨：“杨杨家住哪栋？”
胡春杨指了指自己家：“就是这栋，五楼东。”
“我是四楼东，以后就可以经常来玩咯。”二人嘻嘻哈哈走进了电梯。代表上升的红色指示灯在4f灭了，李汶翰拎着自己的袋子，看看胡春杨。
他想告诉胡春杨他全都想起来了，包括儿时的约定和近日里光怪陆离的梦，甜味奶糖和盛夏花香。最后这些思念只是轻轻巧巧化作一句：“梦里见呀，杨杨。”
胡春杨有些不解，但电梯门已经关上了，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铁皮墙壁，上面映出他自己茫然无助摸不着头脑的影子。
夜晚如期而至。
李汶翰吞下了两片安眠药，他再次进入梦乡。胡春杨依旧在梦里等他，看到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叹气摇头，然后主动朝他走来。
“你还是来了。”
李汶翰有些哭笑不得——你就在我的梦里，有什么我来不来之说？
但他还是配合地对他说：“对，我来了，杨杨。”
“我来接你，回家了。”
很多年前胡春杨还只是一介小妖。没有固定的形态，靠吞食他人梦境为生。
理论上讲这样应当是饿不着的：城市那么大，夜晚华灯初上时，五光十色的梦一齐涌上来，挤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胡春杨是挑食的小妖呀，太苦的梦他不吃，太辣的他也不要，他只想快快乐乐地，做自己的甜梦。永远泡在幸福罐子里，周围都是蜜糖围绕。久而久之，他对梦的要求便十分高。有时为了等到一个喜欢的梦，可以几天几夜不吃饭，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也要死鸭子嘴硬自己一点也不饿。
总是这么挑食也不是办法呀。大概是上帝眷顾这位挑食的小妖，他在这座城市游荡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稳定的梦源。那是个小男孩，有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纯真美好。
他潜入小男孩的梦境，梦里有气球和彩带，大片大片的鲜花盛开，小男孩站在梦境中央，坐着自己体育节夺冠的美梦。
多好，多明媚。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从这里汲取一丝甜蜜。
小男孩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对着天空发问：“你是谁？”
我？我只是一介小妖。胡春杨这么想。
但他没这么说，他告诉李汶翰，自己是误入梦境的旅行者。
小男孩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梦里的旅行者感到好奇，拽着胡春杨问东问西。胡春杨被问烦了，留下一句“我明天还回来的”便匆匆退了出去。
第二天小男孩果又做了梦。大概是害怕胡春杨像昨天那样转头就走，他今天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但还是不住地讲，胡春杨一边听着，一边从他的梦中汲取养分。小男孩讲完了，胡春杨满足地舔了舔嘴。
“跟你聊天真开心。”小男孩说，“不过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呀。”
“我？我没有样子。”胡春杨答得心不在焉。“或许你可以想一下。”男孩提示道。
我？我长什么样子？胡春杨很努力地想象。他要有一头乌发，肥嘟嘟的脸上带点婴儿肥。整天睡不醒的样子。他把这一切告诉小男孩，然后添上一句：“我叫胡春杨。”
“好名字。”男孩的手往虚空里摸了摸，像在轻抚胡春杨的发顶，“我叫李汶翰，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胡春杨和李汶翰的相处十分开心。好景不长，李汶翰要走了。
“杨杨，我要搬家了，去很远的地方。”李汶翰哭着说，整个梦境因为他的情绪不稳定一阵惊涛骇浪，“真的很远呀。”
胡春杨已经可以在李汶翰的梦里凝出实体了，但他还是道行不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一团虚雾：“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李汶翰非常坚定地说，“我会造在梦里造一个家，你记得到梦里来找我。”
胡春杨点了点头。
他不会告诉李汶翰今夜过后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他要历七七四十九道天劫，天劫过后他可能会活下来，成功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实体，去李汶翰给他的家里赴约；也有可能他会在这次天劫中丧生，成为万千死于命运的族人之一。
他不舍得李汶翰走呀，他也想跟着李汶翰一起走。但胡春杨做不到，他跟在李汶翰身边只是累赘，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离开了梦。
第二天李汶翰起得很早，在书桌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把前两天画的一幅素描带上了。画中的人有一头乌发，肥嘟嘟的脸上带点婴儿肥。是胡春杨。
妈妈在门外催他，李汶翰匆匆把画塞进书包里下了楼。
“奇怪，好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雨了。”妈妈说。
今日的雨确实很大——半个城市浸泡在雨水里，天空中雷声大作，不时还有闪电划过泛着鱼肚白的夜空。
胡春杨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苦苦支持着。
但李汶翰没多想，他也跟着感叹了几句，就拿起包离开了。
胡春杨的劫整整渡了二十年，他一触摸到自己的身体，立刻去寻觅李汶翰的身影。最后他进入了李汶翰的梦，还是如二十年前一般轻甜。
可李汶翰没有反应。胡春杨沮丧地想。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没有关系，他在李汶翰家楼上租了房子，夜夜入梦。
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胡春杨醒的时候李汶翰在煮面，盛给胡春杨的那碗上头漂了两个丸子和半截蟹棒。胡春杨刚想说对身体不好，便感到鼻头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怎么了？”李汶翰关切地问。
“我没有在做梦吧？”胡春杨冲过来抱住李汶翰，趴在他肩头哭。泪水了肩膀上的一大块衣料，显得更可怜。
“没有啊。”李汶翰揉揉胡春杨的脑袋，在他发顶一吻。鼻腔被胡春杨的气息包围，“快去睡吧，晚安好梦。”